,低头慢慢朝前走的耀先被吓得浑身一颤。从上房院被赶出来后,他就得了恐吓症似地不敢面对卧马沟每一个翻身贫农,他们任何人吼叫一声都能让他胆战心惊上好一阵。耀先收住迟缓的脚步,提心吊胆地扭过脸,用怯懦的目光向场子上的一堆人望去。首先看到的是立在人堆前面的板着脸双手叉在腰里的农会主席吴根才,和同样板着脸披着黑大氅的民兵队长郭安屯。耀先知道那声雷一样的吼声是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人吼出来的,耀先早就领教过这两个人的厉害。贫雇坐天下,说啥就是啥。在卧马沟就是这两个人说啥就是啥。耀先把头使劲地缩在小套袄的脖领里,满脸惊慌地立在那里等着听训斥。刚才冒起热汗的身子顷刻间浇了凉水似的变得冰冷起来,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站在吴根才和郭安屯身后的那一堆人,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要喊住他。其实他们中间的许多人还是同情可怜耀先的,他破落到这般程度了,还能早早地起来,冒着清晨剌骨的寒风来扫雪,不仅扫通了全村的巷道,还一直扫到村民们担水的沟底河边,这怎么能让人不表现出一点同情呢。尤其是他扛着扫雪的快散架的扫帚从沟底里上来的这一刻,更让人觉得他可怜。人们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穿着不合身的小套袄,棉裤上补满补丁,脸上被树枝勾划出许多血印印的年轻人就是郭福海郭财主的儿子,他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呀。四十里马沟的人谁不知道卧马沟郭福海的儿子是上过学,懂礼节的人呀。他已经这样了,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还会对他说些啥呀?人们和耀先一样等着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做出的决定。
吴根才把两只手抱在胸前,脸上布满了轻蔑的表情,看着站在雪地里哆嗦着身子的地主的儿子,但是他没有说活。刚才那雷一样的吼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郭安屯喊的。郭安屯再用粗壮的声音说:“郭耀先,你这个地主的儿子,从今天起必须每天把全村的巷道统统地扫一遍,听见没有?”
耀先赶紧猫腰点头唯唯喏喏地连声应承着道:“是,是是,知道咧。”“就是这,走吧。”耀先怀里抱着那把快散开架的扫帚,踽踽孤孤地向崖口上走去。他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为大家扫一场雪,却演变出来一个这样的结果。他不敢指望得到别人的赞许,他也不愿无端地给自己招来是非和屈辱。住到崖口上以来他和月儿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早出晚归,去坡上砍柴背柴,为生计奔忙。谁知扫一场雪还给自己招来这么一场屈辱。这可是一场漫长的屈辱呀,这把烂扫帚一旦拿起来,他可就放不下了,一扫就是整整的三十年,漫长的三十年呀。
耀先怀着沉重的心情低垂着头向崖口走着,由于心情过于沉重过于压抑,走着他就发出一声深长的哀叹。“拴娃。”当他那声深长的哀叹刚从嘴里冒出去,突然身过就有人喊了一声,这可把他猛猛地吓了一跳。耀先惊乍慌乱地抬起头,他以为自己发出去的那声哀叹让别人给听去了,地主的儿子刚受了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的一顿训斥就长吁短叹起来,这不是不满吗?谁听了他的哀叹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耀先惊慌地抬起头时看到的并不是一张横眉冷对的恶躁眉眼,而是一张和气的让他心里感到热辣辣的充满了同情的脸。“水仙嫂。”耀先颤着声叫了一声。
水仙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鼓堆冒尖地盛着满满的一碗萝卜和菜,她把这碗和菜向耀先递过去,说:“拴娃,你把这碗和菜端回去和月儿炒炒热热呼呼地吃。”
“水仙嫂。”耀先从水仙手里接过盛满和菜的粗瓷碗,眼里就盈满了感激的泪花,这些天来谁关心过他和月儿呀?谁敢关心他和月儿呀?他们是地主的儿子,谁要关心他们,谁就是在走地主路线。地主路线也是一顶不小的帽子呀,谁要是走了地主路线,弄不好谁的胜利果实就会被收回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水仙不怕,水仙把碗递给耀先还宽慰地和他说了几句话。水仙说:“日月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这么勤快,月儿那么贤慧,你丁民哥说咧,就冲你和月儿在沟里来来回回背柴的苦劲,你们郭家还能兴起来。你看现在还有谁肯下这样的苦去背柴呀。今天是下雪咧,要是不下雪,你和月儿肯定又去背柴了。哎,拴娃你可是摊上一个好媳妇呀。好咧不说了,快回去做饭去吧。有空领着月儿下来串串门。”说完话水仙扭身回院里去了。
耀先一手提着快散开架的烂扫帚,一手端着盛满萝卜和菜的粗瓷碗,看着李丁民家用荆条编扭的栅栏门,心情更加复杂起来。水仙嫂的一席话使他酸楚楚的心境里升腾起一股暖融融的甜意,是的,只要肯下苦出力,好日子就还会来。
在自己的窑门口耀先努力掩饰住脸上因受了屈辱而染起的那一片愁苦,他不愿把自己受到的屈辱和愁苦传染给月儿,他没有带给她应有的幸福和快乐,她跟着他已经受了那么多苦难了,他不能让她饱受磨难的心灵再遭受一次打击,他要让她感到生活的希望和未来的美好。耀先掩饰住自己的愁苦,有意在脸上扯起一片暖心的微笑,轻柔地叫着月儿推开窑门。“月儿你看,我给你端回啥来了。”缝补完衣裳正准备下炕烧火做饭的月儿,看见满脸都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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